法律白話文 不只是白話而已

「法律白話文」一詞，因著最近如火如荼進行中的司改國是會議而如雷貫耳。我國目前的法律書寫（例如判決書），還能更「白話」嗎？一般人民無法理解法律文書的內容，是否僅是因為「用語白不白話」的問題？或者更重要的，「法律白話文」的內涵到底是什麼？琳瑯滿目的討論，讓法律圈內圈外人人目不暇給。

幸好，法律用語艱澀難懂的問題，並非我國獨有的特色。在太平洋彼端的美國，同樣面臨了法律用語通俗化的挑戰。在我國司改場域狼煙四起的此刻，何妨將視線拉到美國的五大湖區，一起看看密西根州的律師公會，如何推動它們的「法律白話文運動」（Plain English/ Plain Language Movement in Law）。

一、密西根州「法律白話文委員會」的作為

有感於咬文嚼字的法律文書讓人民難以理解，以致於一般人對賣弄自成一格獨特語言的法律人好感度低落。為增進人民對法律文書內容的了解，以提升對司法的信賴及對法律人的觀感，密西根律師公會於1979年正式成立了常設組織「Plain English Committee」（法律白話文委員會，於2001年終止運作，但仍持續在密西根律師公會雜誌上保留專欄），以「希望能在世紀末看到成果」的長期規劃，推動一連串法律白話文運動。

除了製作宣傳節目解說「法律白話文」之意義、設置全國性的獎項「Clarity Awad」以鼓勵致力於推動法律白話文的個人或團體，法律白話文委員會更以實證方式研究法官、律師及一般人民對於傳統法律書寫及「白話文」（甚或「口語文」）書寫之偏好度差異。

    

而在推動「法律白話文」運動的過程中，法律白話文委員會明確指出了該運動所欲修正的法律書寫類型為何，並提出他們對於何謂「法律白話文」的觀點，以便在一致的共識下，朝向相同的目標努力。

二、「法律行話」的汰除

所謂「法律行話」（Legalese），意指「在法律文件中常見，已經成為法律書寫傳統甚至標誌的一種語言模式，並且包含一些意義不被廣泛理解的詞彙、反覆迴繞的句子及劣質的文章結構組織」，例如非專有名詞的拉丁字、古老的用語、過長的句子等。從定義上可知，密西根律師公會所欲修正的法律書寫方式，顯然不只侷限於「遣詞用字」而已。

然而，法律白話文委員會也表明，法律與其他專門領域相同，都有本身所獨具、且必然會造成一般人閱讀門檻的「專有名詞」。故法律白話文運動所欲汰除的「法律行話」，並不包括專門領域內無法避免的「專有名詞」在內。在專有名詞的使用無可迴避的情況下，法律白話文運動的建議，僅僅希望至少能做到在必要的情況下，對專有名詞加以解釋，而並未要求應就專有名詞予以「白話化」。

三、「法律白話文」的涵意

至於「法律白話文」（Plain English/ Plain Language），指的其實是一種「簡明清晰的整體寫作風格」，主要訴求在於法律書寫必須要能「盡最大可能清楚的傳達作者的意見」。法律白話文的意涵，事實上包括了所有清晰溝通的技巧，亦即包含了（一）寫作計畫：例如文書內容所應提供的資訊多寡之取捨（如何將內容精簡至只提供讀者應該知道的訊息）；（二）排版設計：例如使用粗黑體、斜線等強調的技巧，使用圓餅圖、表格等圖表來輔助解釋文字內容；（三）段落組織：使用提綱挈領的標題、分點分項的敘述，並以符合邏輯的順序安排段落先後；（四）句子結構；控制每句的字數，避免資訊過多、沒有標點的長句；（五）用字遣詞：避免使用經歸類為「法律行話」的難詞冗字等等各個層面。

也因此，在密西根律師公會推動的「法律白話文」運動中，法律文書內容的資訊選擇、邏輯層次、文書格式等同樣有助於讀者吸收、閱讀的因素，與書寫過程中避免使用拗口艱深的用字和句型一樣重要。「法律白話文」所想要修正的書寫風格，其實不只是用語「白話」而已。

將視線拉回太平洋這端的臺灣，再聚焦到法官的判決書上。不可否認的，再淺白、精簡的判決書，也無法讓並未實際閱讀的人了解其內容。撇除此項因素所導致的「看不懂」，以實際眼光檢視目前一般法官的文字用語，除了偶有「矧」等古典用字以外，幾乎已不見連高中生都無法了解的艱澀冷僻用字。

也因此，我國判決書「白話文運動」，除了著眼於「用字是否白話」，或許還有關於判決製作系統、判決書類格式、判決內容記載事項等更多的面向，值得有心推動「法律白話文」運動的各界人士細細省思、考量。

全文刊載於蘋果日報，2017.04.06。
全文連結：https://tw.appledaily.com/new/realtime/20170406/1091991/